《李响的奋斗》 如临大敌 免费试读
如临大敌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故事的开头了。实际上也是故事的尾声。
前面说到，我们的主人公小李响被车尔尼的《循环音阶》难住了。挡住了。就像障碍赛跑，这是一个临时设置的新障碍，小李响无法适应，似乎难以逾越。６级原定的答案曲目车尔尼的《作品299 Ｎo.11》，巴赫的《二部创意曲Ｎo.8 》和门德尔松的《无词歌102Ｎo.3》三首曲子小李响经过半年的苦练已弹得流流下水，虽然手型、乐感上还存在一些问题，但你只要在音符、节奏上不出错，考官就不能打你不及格。
考级考级，只要及格就行。小李响去年参加过４级的答案，有一些临场经验，这对冲刺６级肯定有很大的好处。按答案规定，一首曲子弹错（或者停顿）一次算及格，错二次就算不及格。所以家庭老师们都要求学生将考级的曲目连弹10遍不出一次错方可上场。说这两年某些考生偷机取巧、不练基本功、专练考级的几首规定曲目，其它的一概不会，甚至不识谱，这种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
但我们小李响不是这样啊，可琪想，我们小李响整整练了三年的基本功，识谱能力也挺强。他亏就亏在第一年走了弯路，有些坏习惯先入为主，带来了一些先天不足的毛病：手腕容易晃动，腕关节太紧，手型有些扁平，指关节打不开，触键高度和弹性不够，尤其是左小指，老是僵直地翘着，触键也总是侧面接触……所有这些，都是弹车尔尼的大忌，都是跨越《循环音阶》的大敌。
可琪知道，像小李响这样的，不怕弹曲子，就怕考基本功。他宁可弹一首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也不愿爬车尔尼的《循环音阶》。这条《循环音阶》好象就是为了挡住小李响而专门设置的一道障碍。
7月24日这天凌晨小李响几乎弹了一个通宵。四周静悄悄的， 一切好象死去了一样。邻居们好象也死去了，什么反应也没有。李门是深夜12点多回来的，此刻正在房间里打着呼噜。也许他踩着弱音器的压抑的琴声正好成了他们催眠的伴奏。也许此刻他们比没有琴声的平时睡得更沉，更香。去年夏天去桂林，在轰隆摇晃的火车上小李响不是睡得很香、一觉睡到天亮么？……
可琪也不是不想让儿子睡觉。她知道答案之前不能把孩子搞得太累。其实连她自己也渴睡得不行了。早在11点多钟的时候她就想收兵了，她说：只要你把《循环音阶》完整地弹上１遍──１遍，今天就早点休息。小李响听了不觉面露喜色。因为当时整个曲子弹下来只有三四处错误，重点将这三四处攻一攻就解决了。
可每次弹来，不是这儿捺了双键，就是那儿衔接不紧。有时看着看着快弹到头了，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下的节奏立刻就乱了……只好再重来。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一个字盯着它看一分钟就会认不得；肯德基连续吃上三顿也会倒胃口；一个曲子连续弹上30遍、50遍会怎么样呢？……
可又不得不一遍遍来。明天上午都要上场答案了，今天凌晨曲子一遍还没有弹通，敢不来吗。除了一遍遍来，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放弃。损失200 多元报名费事小，问题是这一年时间耽误得起吗？──明年，明年小李响上初二了，物理化学课一加，怕得一天到晚放屁的工夫都没有，还弹什么琴？再说误了他的功课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所以这个方案不能考虑。绝对不能考虑。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死胡同了：硬着头皮上吧。管他此巷通不通，先钻进去再说。
凌晨三点钟前后，据说是人最难熬的时刻。小李响眯着眼睛，坐在琴凳上直打晃。五线谱在可琪眼里也成了无数个升腾的小蝌蚪。小李响弹着弹着往前一匐，全身趴在了琴键上，钢琴猛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轰鸣。睡在里屋的李门被惊醒了，他揉揉眼睛走出来，一把揪起小李响的头发，说你想睡觉是不是，我有办法。
他从房间里拿来一只台灯，换上一只60Ｗ的灯泡，然后将雪亮的灯光直射小李响的脸。这下你不想睡了吧。李门冷冷地说。现在的小孩子，一点苦都不能吃，能有什么出息。想当初我们下放农村的时候，连续几天通宵开夜工，累死累活的，也没有像你这个熊样。
李门又对可琪说，你去睡吧，我来看他。可琪苦笑，他又不是犯人，要你看什么。你又看不懂乐谱，看也白看。你还是去睡吧。我现在一点不困了，好象过了极限似的，反而来精神了。李门看看她，又看看儿子，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回房睡去了。
小李响在雪亮直射的灯光下又坚持弹了近一个小时。可琪发现他越弹越不成章法了。往往弹不到一半，就已错了三四处。可琪几次要爆发，手里的钢尺高高举了起来，但几次又放下了。大概想起了在南京公共汽车站那一巴掌的后果，终于没有落下去。她发现小李响弹《循环音阶》有个最大的障碍是左手小指翘得太厉害，触键迟顿，影响速度。她用钢皮尺频繁地敲他的小指，把小指都敲肿了。还是翘。
可琪气得不行，从厨房拿来了菜刀，咬牙切齿地说：你再翘，再翘我把你指头剁了算了！
小李响大义凛然：你剁好了。
当然可琪没有剁。她看看阳台外面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就叹了口气，说算了吧，明天再说吧（其实当时已经是“明天”了）。可琪还是宣布撤退了。不，投降了。不过她的投降是有条件的，她说：小李响你先去睡两小时，６点钟的时候我再叫你。
此刻距离翌日的考级“倒计时”还有整整26小时。
……
《循环音阶》也叫《音乐迷宫》，是车尔尼最有代表性的钢琴流畅练习曲之一。这是首较难的音阶、琶音循环复合技术练习。全曲按不同的技术要求分成四段。练习者首先要把琶音的和声结构搞清楚，各种琶音位置的指法转换要准确灵活。双手错位反复递进的音阶和琶音，无止境的美妙循环，将乐曲带入了一个令人惊奇、迷恋的境界……
手腕放松，手指主动，触键敏锐，离键迅速是弹好《循环音阶》的重要保证。
……
考级这天，自由职业者、钢琴家庭教师江枫和吴老教授都到麻将城来了。江枫有好几个学生参加今年的“钢琴大赛”。老头子不用说，他是专门冲着自己的外孙来的。
往年钢琴考级全都集中在省城，地点就在音乐学院内。如今考虑到考生太多，就分地区设了几个考点。麻将城的考点就设在可琪兼职的那所“幼教职业中学”内。也算是巧事。就地考级，免去了炎炎夏日旅途的奔波劳累，对当地考生应该说是有利因素。但对小李响来说就不同了。小李响在当地的学琴圈子里多多少少有点名气，许多人虽未见其人却早闻其名。
小城一些吃钢琴饭的教头今天也算是聚齐了。平时他们相互不服气，相互拆台、相互诋毁。但今天机会来了。就象我们在武打片里看到的那种比武大会一样，吃钢琴饭的教头们今天也要通过各自的徒儿相互逐个高低。他们尤其要看看省城音乐学院的那个教头功夫到底如何，她的那些高足尤其是号称江南“肖邦”的那个吴小李响到底是何面目，偌大一个麻将城都没有他看中的老师──就像神话里的那个孙悟空，除了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偌大一个世界都找不到一件称手的武器……
这些日子来，正是这种压力像镇压孙猴王的五行山一样沉重地压在了小李响的心头──当然还有他的妈妈可琪。
……
《循环音阶》第一段是五指顺序运动与***交替练习。五指要弹得平均就必须特别注意左右手4、5指的独立性，手腕一定要有起落感。
……
为了节省时间，可琪和小李响出门时叫了一辆带空调的出租车。到校门口一看，其他考生均是打的或专车接送。似乎不谋而合。仪式的隆重带来了气氛的隆重。而在隆重的气氛里，紧张情绪往往就变得不可避免。那些小考生们看上去一个个面色铁青，表情严峻，让人联想到《辛德勒名单》里那些走向集中营的犹太人。在这些琴童的行列中，小李响的个头显得鹤立鸡群。没有人比他更高了。也就是说，他是应试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却站在６级的方阵里。小李响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排在队伍里，尽量弯着腰，将头埋得低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发着高烧。可琪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故意将头转向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