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宠妃Ⅲ·宿命的终结》 第8章 代尔麦地那 免费试读
位于底比斯西岸的代尔麦地那，地处一片荒凉寂静的山谷之中。
虽然是工匠村，这里却鲜少见到绿色。在这里工作的建筑师、绘画师、自由人、奴隶成日为王家渡去往生效力。此处没有生机，唯有死亡。在陵墓没有完成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工匠村。为了防止墓穴被盗，陵墓修建完毕后最后的下葬工作，只由法老信任的建筑师，指挥性命低贱的奴隶们执行。
除此之外，拉美西斯二世时期的埃及对于外国人的政策是相对开明的。不仅军队里雇用了大量的古实人，日常干活的民工奴隶里更不乏天南海北各色肌肤的国际人士。二人到了代尔麦地那，负责调派工作的人看他们既不是现在和埃及打得正欢的古实人，又不是法老一直颇有微词的希伯来人，再加上貌似很缺钱的样子——尤其是艾薇，随便问了些问题就允许他们留了下来。那萨尔被分去了陵墓修建部分做体力活，艾薇则分到了后勤部。
所谓后勤部，就是负责染料的购买、调制，工匠及苦力的生活供给等等杂七杂八的活。
被分到这里的多半是女眷和儿童，调派工作的人看艾薇年纪很小，又相对瘦弱，虽然以为她是男孩子，还是把她分去了后勤部。
这让艾薇乐得轻松。她的工作，就是每日将烤好的面包和打上来的泉水分装好，和其他一起工作的人送到工地上去。事情非常简单且无聊，但对于像他们这种还没有卖身的自由人来说，待遇还是可以的。
“你是自由人，在这里做三个月，就可以赚到两德本的银子！”领着艾薇回自己营地的少女兴奋地介绍着，“而且有吃有住。我呢，虽然是奴隶，但表现好的话，也会偶尔会有些奖励，你看——”她自豪地指着自己头发上劣质绿松石制成的饰品。
但再劣质，那也是绿松石，她当然很兴奋。
那劣质的石头，可能连一小块次等羊皮也换不到。
而拉美西斯送她去古实的嫁妆上随便哪块绿松石，都要几十甚至上百只羊才能换来。只是就算被那些东西环绕，她也并不觉得幸福或者快乐，她只觉得愈发痛苦与绝望。眼前的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只是少少的几个德本，就可以让她那么开心。她也希望自己有这么开心。
阿纳菲蒂说工匠村很久没有来年龄相仿的人了，于是她很热情地对待艾薇，兴奋得手舞足蹈，倒退着走路，对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来人。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阿纳菲蒂，你怎么回事。”
阿纳菲蒂猛地一激灵，转过身去，那个女孩子明显比其他人穿着好了不少。半纱上衣、绿松石颈圈、金质手镯、幽绿妆容，看起来似乎是贵族家的小姐。阿纳菲蒂显然是有些怕她，她连忙躬身回道，“罗妮塔小姐，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您。”
“没长眼睛，工匠村真是不应该雇佣你这种努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阿纳菲蒂的头低得深深的。艾薇见状，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罗妮塔小姐，阿纳菲蒂是为了帮我指路，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罗妮塔眼睛一挑，像只故作姿态的孔雀般踱着步子走到艾薇面前，“男人是要送去工地的，你怎么混到了后勤部。”
艾薇还是恭敬地说，“调派工作的人看我没什么力气，怕给前面重要的工作添乱。”
罗妮塔哼了一声，“吃不了苦，就别到这边来。”艾薇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说话，罗妮塔就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包囊，“进去吧，下午就开始干活。”
“我的行李……”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哥哥送给她的那条裙子，洁白的小莲蓬连衣裙，她与现代唯一的联系。
罗妮塔没有打开包，只是爱理不理地说，“苦力不能有自己的东西。阿纳绯蒂，带他进去。”
阿纳绯蒂点了点头，正要带艾薇进去，却看见她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罗妮塔手中的行囊。阿纳绯蒂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说：“罗妮塔小姐，艾微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请您允许他留下这唯一的物品吧？”
罗妮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就走。艾薇惊讶于她的跋扈，一时竟然忘了说话，阿纳绯蒂以为她不开心，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一边往营地里拉，一边轻声地说：“罗妮塔的父亲是管理工匠村的五人之一，直接汇报给建筑院的阿图大人，一般的人都不敢轻易惹了她。你刚来，还是忍忍。或许过段时间她把这包裹扔掉了，我们还能捡回来。”
这是一方面，如果她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条裙子，会不会又生出事端？
艾薇心里暗暗思忖着，但是她依然是对阿纳绯蒂道了谢。
到时候，就说是失散家人的东西好了。想到这里，她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所幸，罗妮塔好像一直没有机会打开艾薇的行囊，也没再来找艾薇的麻烦。
第二天，艾薇开始了工作。她才发现，后勤部虽然是女人和小孩的工作，但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一个染料桶，足足有半人高，能举起来已经是很不容易，想看到前面的路，对于身材瘦小的艾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结果，在她摇摇晃晃地端着宝蓝色的染料桶走路时，迎面撞上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罗妮塔，哗地一下她身上华丽的服饰当即报废。
还来不及道歉，罗妮塔几乎发疯似的向她扑过来，伸手就想给她一个耳光。艾薇那一刻也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为什么自己的东西被抢了反而还要被别人打，心里一恼，一侧身，伸脚绊了罗妮塔一个大跟头。
那一刻，一旁的阿纳绯蒂的脸都白了，罗妮塔的脸则变得通红——上面还点缀着沙子。
结果几乎是没有悬念的，罗妮塔气急败坏地将艾薇送去了工地上做苦工。
正光着上半身刨陵墓的那萨尔看到艾薇被灰头土脸地从后勤部被赶了过来，心里先是惊讶，随即又开始本能地讥讽她，“你是不是因为太爷们了，他们也帮不你了？”
艾薇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我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吃不了这个苦，过来陪你。”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被旁边的监工狠狠推了一下，“有这时间废话还不快点干活。”她回头冲监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着那萨尔耸耸肩，拿起了旁边的铁锹。但是还没动手，就被那萨尔把铁锹抢了过去。
“我们这边干得好好的，你别添乱。”他把铁锹放到一边，“不如把那些女孩子送来的染料送到里面去，他们正缺这些。”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转头就往染料桶那边走。可刚走了一步，又被那萨尔拉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用自己的上衣把她的头发和脸包了起来。
“干什么？不舒服。”艾薇别扭地想要把上衣拿下来。
那萨尔大手一按，“别乱动，到时候晒伤了我可不管你。”
“但是你自己也没穿上衣……”
“不一样的，你已经很男人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嫁不出去了。”
“什么？”
“快去拿染料。”
他气势汹汹，艾薇又一愣，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转身去抱染料桶。后来一想才明白，那萨尔是在帮她的。而即使有了那萨尔的帮衬，自己只是做了搬搬染料这样简单的工作，一天下来，她的手臂几乎酸痛得动不了了。工头一说收工，她几乎连步子都没迈，直接趴在了染料桶旁边。那萨尔在她旁边蹲坐下来，用手捅捅她，“死了？”
“不明白……”她的气息微弱得宛若悬丝，里面还带着一点不满意。
“你不明白自己身为女孩子，却非要这么汉子？”那萨尔还在开玩笑，艾薇连和他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明白的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其实纯属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那萨尔有点感兴趣了。
“当然，把墓修在这个位置，肯定会被挖的。我们今天费这么大力气把它建得漂漂亮亮的，估计拉美西斯一死，这墓就会被掏得一干二净。”
“呵，这可是埃及引以为豪的建筑院绞尽脑汁找出来的地方，在帝王谷的深处，由原本为法老妃子预留的墓穴改建的。况且你也知道，下葬的具体方法只有建筑院高官和少部分工匠奴隶知道。那些工匠和奴隶最后都是会被处死的。”
“即便如此，墓修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你当盗墓贼眼瞎啊？下葬的方法如今算是壁垒，过了数年之后，随着技术的进步，迟早被盗墓的人挖出来。”
“那依你看呢？”
艾薇稍微移动了下身体，往阴影处爬了一点，但还是保持着匍匐在地面上的姿势没变。她实在是太困倦，以至于那萨尔的声音变了都没有感觉出来。
“我看？要是法老真不想她的墓被盗，就修到一些华丽的墓的下面。如果塞提这样的墓下面不行的话，就修到王后墓的下面。总之上面的墓越大越复杂越华丽，下面的墓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其次就是要把墓修得小一点，墓室装饰简单一点。别那么招摇，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代尔麦地那是为了艾薇公主而专建的工匠村，不知道有多少盗墓的人早就盯准了这个墓，也难免最后没有人会犯险泄露机密。总不能最后把整个村子的人杀了吧？”
就算把所有的人都杀了，帝王谷的墓穴，几乎所有都难免被盗。一般而言，法老也好、贵族也好，总是希望自己的墓能风风光光地独立修建，恨不得入口再配上数百个卫兵。然而图坦卡蒙的墓却满足了上述这两点。它修建得比较早，后来被塞提等大法老华丽陵墓盖了过去，又有比较小的规模，数千年来竟然免遭盗墓者的侵袭。
“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这人的声音太正派了，实在没办法和那萨尔联系到一起去。艾薇愣了一下，终于翻过身来，看向那萨尔前面站着的约莫四十五六的埃及男子。他身体微圆，光头，身穿亚麻长裙，足踏镶金凉鞋，颈间系着华丽的金饰。艾薇还不及去想他的身份，他就已经开口，“我是建筑院的阿图，你叫什么名字？”
艾薇又是一怔，那萨尔好像也有点意外的样子。可只过了一秒，他就又挤眉弄眼地示意艾薇赶紧答应。艾薇犹豫了一下，但立刻还是甩出去了个名字，“阿图大人，我叫艾微。”
阿图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很有趣，从明天起，跟在我身边吧。”他又对身后跟着的人点点头，文书官赶紧把艾薇的名字记在纸上，告诉艾薇迟些会有人来跟进一些相应的程序。
在埃及，女人的地位不比赫梯，很多职业她们都无法从事。阿图以为她是男性，才痛快地将她收入麾下。
艾薇不得不说，自己的运气确实比较好。做了苦力还没有两天，就逃离苦海。
拉美西斯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建筑，建筑院是他最器重的几个部门之一，而梅是极受他喜爱的部属，阿图又是梅的直系。
这次特地被法老派来监工陵墓的修建，大家都知道他未来前途无量，梅要是退了死了，估计建筑院就归他管了。虽然艾薇不求在他手下前途无量，至少可以穿得像模像样，不愁吃喝。
阿图对艾薇之前的观点十分欣赏，觉得她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在当时陵墓要搞大、搞华丽、搞特殊的年代，是很难得的。于是也问过她很多次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人在建筑院或工匠村工作过。埃及的职位多半是世袭的，金匠的儿子还继续做金匠，文书官的孩子会继续做文书官。阿图因此以为艾薇必然是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所以才会有了这样创造性的见解。
“完全是突发奇想？”阿图摸着下巴上的假胡子，对艾薇的回答大为惊讶，“那你的父母……”
“在这边，我没有父母啊。”
阿图看着艾薇的眼神不由从欣赏变为一丝怜悯，沉吟半晌后，他慈蔼地说，“小伙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学。”
艾薇对建筑没什么兴趣。但是比起搬染料桶，修建陵墓可是有趣多了。
她只要每天参加他们关于陵墓修建的讨论，再不时按照自己读过的关于古埃及的书插嘴给几句建议，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就这样，她的月俸也去到了十德本，比起阿纳菲蒂多了好几倍。她不忙的时候，偶尔会去找阿纳绯蒂聊天，偷偷送给她食物，再给她讲她的这些奇遇，听得她嘴都合不拢。
当然，她也会带着面包或泉水跑到工地上，借故把那萨尔拉到一边，分给他一半。
那萨尔每次见她都是把她的东西吃得一点不剩，然后回头又对她出口讽刺。她却也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也不怎么生气，只是笑眯眯的，到后来，他也懒得讽刺她了。他们断断续续也聊了不少话题，关于西亚的，关于埃及的，关于拉美西斯的。
于是有一天，她就问：“那萨尔，你为什么来工地？”
“赚钱呗。”
艾薇摇摇头，“别骗人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骗人了？”
“你的手虽然结实，但却不像是干粗活的人；你的皮肤虽然是古铜色，但却是你本来的肤色，不像是长期在烈日下暴晒的结果；你的功夫很好，就算是到吉萨自治区保护商人做生意也很轻松，赚的钱可比这个多多了。”
那萨尔没说话。
艾薇也没有多问的意思，“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你。但是你可不要做出对不起埃及的事情，不然我可不饶你。”
“没想到你还是爱国主义者。”那萨尔笑了。
艾薇看了他一眼。那萨尔对局势十分了解，和她讲的时候也深入浅出，必然是看得很透彻。他非权即贵，但他绝对不是埃及人，也不是赫梯人，也不是古实人。他来埃及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待在代尔麦地那，他有什么……计划吗？她表情里下意识带了几分警惕，那萨尔一摊手，“不要担心了，我只是出于个人爱好，来找东西的。”
“找东西？”艾薇愣了愣，“找东西要来做苦工？”
他笑了，“是啊，因为那东西太特别，我想来想去，只有可能在这里出现。”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艾薇继续问了下去。
那萨尔淡淡一笑，没有接话，不管艾薇怎样问，他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忽然伸手掀开艾薇的前发，有些微热的手指碰触了她额角一个细细的小疤痕。在尼罗河西岸他们初遇时，她留下了这个疤痕。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变淡变浅了。
看着那个疤痕，那萨尔突然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怎么总是问东问西的，和我的妹妹似得。”
“刚才还说我像个汉子。”
“我的妹妹，和你有点像，是个很热心、很讲义气的小丫头，还很逞强，有的时候就算疼得不行也咬着牙不哭一声。”那萨尔将手从她的头上移开，又替她抚顺了几下头发，微挑的眼里带上了几分柔和。
“噢……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艾薇顺着话题问了一句。
那萨尔的手顿了一下，“死了。”
短促的句子让艾薇彻底没有办法接续下去，他深深的眼里却什么都看不到，平时闪烁着的有几分狂妄的光芒仿佛被深深地隐藏了，而在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种被强烈的决心驱动的深远计划正在暗暗涌动着。
莫名地濡染在空气里的哀伤，沉重得好像令人无法呼吸，艾薇无法去问那萨尔的妹妹为何而死。
生死的事情在现代这种和平年代，被谈论得很少，但是在古代西亚这种原始的年代，人命轻薄，似乎随时都会被滚滚黄沙掩埋。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萨尔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你是个汉子，而我的妹妹却是那边出名的大美女。”
“喂！”艾薇作势去打那萨尔，却被他一下子接过了手，就这样将她锢在指间，美丽的脸上破天荒地带着几分严肃，“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
“离开这破烂的工地，去我的地方。我会带给你想象不到的奢华。”
“你的地方？”
那萨尔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对艾薇的问题不置可否。艾薇不由有些恼，“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回去睡觉了。”
那萨尔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她，却并没有拦她。艾薇走出了好远，才听到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好梦，奈菲尔塔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