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吹动的羽毛》 Chapter 2昔若追 免费试读
Chapter2昔若追
他曾在深秋，给我春光。
卓远是一名享誉国际的婚纱设计师。七年前，他成立了自己的独立品牌AltonZ。五年前，他曾获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颁发的“年度最佳女装设计师奖”，并引起了时尚界的一场“婚纱革命”。
曾经，卓远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冷，也是时常笑的，虽然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对我的嘲弄和藐视，还有一份富家公子的浮夸感。
那时候我曾用手攥成一个话筒状，笑嘻嘻地举到他面前：“采访一下低调的Alton先生，作为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会成为婚纱设计师？”
卓远眉尾微扬，嘴角弯上去一个淡淡的弧度：“难道需要理由吗？”
但在初识卓远时，我并不知道他究竟从事什么职业，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一个家境优越却从不工作的富二代，每天只靠附庸风雅度日。
彼时，我因为一次无心之举刚被卓嘉洁惦念上，她每天横跨整座F大来缠着我一块儿吃饭。我不胜其烦，有天在F大校门口，就差没跪地求饶：“卓妹妹，就当那天有人惦记你钱包时我没出手相救，你别再来找我了成吗？”
卓嘉洁居然跟我抱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包下你一个月的午饭！”
“谁教你这句话的？赶紧忘了吧！”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没想到，却是一道男声回答了我——
“我教的。”
简洁的三个字，说得毫不拖泥带水，嗓音却又低沉得如同缓缓奏动的大提琴。
我一愣，下意识地抬眼问：“你哪位？”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那双狭长的眼睛仔细地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被人品评的滋味实在窝火，我不甘示弱地瞪大双眼，也将他从左到右看了个分明。
他宽肩窄腰，两条腿目测该有一米三。染成棕栗色的短发，左斜的刘海看起来有点长，像是用发胶抓了定过型。皮肤倒是很白，浓眉，挺鼻，狭长的单眼皮，不厚不薄的嘴唇红润极了。如果不是处在现在的情境，如果不是我需要仰脖怒视他，我真想发自内心地对他吹个口哨。
他的嘴角微微向右扯了扯：“池向晴，C市人，F大医学院临床医学系大四学生，其他暂不明确。”顿了一顿，他又说，“池小姐，幸会。”
我还没有头脑简单到认为他对我有多么迷恋，平铺直叙的这一番话已经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怒火。努力抑制着气闷，我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夸张表情，语速飞快地说：“路人先生，不好意思，想对我说‘幸会’，你还不够格。”
说完，我正要挺直腰板、昂首阔步地离开，之前被迫成为背景板的卓嘉洁却用她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蛋阻止住了我：“小晴学姐，我哥他、他不是故意的。”
那个男人神色淡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说：“嘉嘉，我就是故意的。”
我简直是气得肝疼，头昏脑涨到不明白自己还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个男人再度开口说：“我这个堂妹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能让她成天挂在嘴边的人，做哥哥的怎么都要了解个七七八八。”
“啊，多么感人至深的兄妹情谊！”我愤愤然地夸张道，刚打算反唇相讥，他却抢先大跨一步站到了我跟前。
初春的正午，阳光透过渐次抽出新芽的法国梧桐的罅隙洒下来，落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发顶、侧脸和肩膀，晕黄色的一层光圈。他微微欠身，脸凑到我的眼前，然后用那双狭长而又含着极淡笑意的眼睛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池小姐，既然嘉嘉那么想感谢你，那就请赏面一起午餐吧。”
他的嗓音太低沉太醇厚，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说“耳朵怀孕”，因为，我也以为自己的耳朵真的节操不保。
那是我和卓远的初次见面，第一回合，他居高临下大获全胜，而我面红耳赤一败涂地，痛定思痛后等待还击的机会。
因为那顿被迫的午餐，我的生活被迫地塞进了一个卓嘉洁，也被卓远忽远忽近地闯入。时间久了，我发现有卓嘉洁这么一个跟屁虫倒也不赖。彼时，她还未喊我“宝贝儿”，我也还称呼她为“卓妹妹”。
扯远了。我与卓远的“第二回合”，到来得比我想象中突然。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我饱受上铺林家诗同学整整一个礼拜每晚磨牙惊魂的摧残后，她为了安抚我内心的郁卒与咆哮，忍痛请我去吃法餐。餐厅就选在F大对面，名字简单粗暴：Bonjour。
在落座之前，对于平时被食堂大妈的“创意”虐惨了的大学生我来说，一切都很美好——优雅的环境，悠扬的音乐，帅气的服务生，重点是不花钱的法餐。然而，当我听到隔着木板与小盆栽传来的声音时，天堂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你点就好。”简洁明了的四个字，说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嗓音还低沉醇厚得如同大提琴——似曾相识又辨识度极高的声音，我警觉地竖起耳朵。
“好，我最喜欢吃法国料理了。”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甜糯娇羞，让我想起林家诗最爱吃的糯米糖藕。
外籍服务生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后，那道女声说：“Jevoudraiprendre?a......et?a.”（我想要这个，还有这个。）
居然还说起法语来了，我啧啧咋舌，心里不由得对这位“法语女郎”好奇起来。
“法语女郎”又说：“Foiegraauté,avecunpeupludeauceauxraiin,’ilvoupla?t.Merci.”（再来一份香煎鹅肝，提子酱多一点，谢谢。）
等她点好餐谢过服务生后，忽然用更加娇柔的语气说：“卓远哥哥，你今晚开车好可惜，不然我们可以点一瓶Margaux，这里的红酒可正宗了。”
因为“卓远哥哥”这四个字，我被嘴里含着的柠檬水给狠狠呛到了，克制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偏偏林家诗这个没眼力见的，下一秒就嚷嚷道：“池向晴，喝水都能呛成这样，你也真是人才！”
她的话音刚落，我已经感觉到从隔壁投射过来的目光的重量。我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掀起眼皮朝左边瞄了一下，赫然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眸子的主人轻轻嗤笑了一下，而他对面的“法语女郎”柳眉紧蹙，对我如此粗鲁的行径表示强烈而无声的谴责。
那位“法语女郎”看起来很是娇小，脸蛋只有巴掌大，却留了一头风情万种的***浪，衬得那张脸更加楚楚可人。对于“法语女郎”谴责的目光我丝毫没有避讳，反而冲着她咧嘴一笑，吓得佳人瞬间失色。
我顿时觉得心里舒坦极了，手一扬招来服务生：“两份套餐A，谢谢。”
点完餐，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看向隔壁桌，卓远正低头放下水杯，嘴角扬起一丝兴味的笑意。而那“法语女郎”水汪汪的眼睛里则盛满了厌恶，好像跟我同在一家餐厅就如同用丝帛去包裹烟灰。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位“法语女郎”就是后来跟梦魇一样的白薇薇。
那时候，我在心底暗暗给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那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我会在潜意识里称它为“第二回合”。因为有了第二回合，就注定了会有之后的三四五六回合。
那顿法餐先离开的是卓远和白薇薇。起身的时候，卓远微微侧过来俯身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池向晴，你的号码向嘉嘉要就可以了，对吗？”
他说完，没等我反应就直接转身而去。我错愕地扭头，只看到他穿着白色西服西裤，挺拔而颀长的背影。
半晌，我回过头，一下子就看到林家诗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愤然地切起羊排：“神经病，穿什么白西服，以为自己是白马王子啊！”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段，我都懊恼于自己当初的失言。称呼卓远为“白马王子”，是我最错误的自以为是。
收到卓远的短信，是在一个周六的上午。
朝南的宿舍就是好，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我的被子上，舒服得我一点都不想起床。我一边跷着腿晃荡，一边微博正刷得欢快，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点开一看，只有四个字：“晚上有空？”
鉴于之前已经收到过数十条诸如“恭喜您中奖了”或是“XX快递，请您垫付五十元”这样的骚扰短信，我下意识地将它也归为此类。脑子微微一转，我抓起手机飞快地打字：“如果是要空运一个躶体的吴彦祖过来，姐姐我全天都有空。”
按下发送键，我一个人在被窝里笑得直乐呵。没办法，成天被垃圾短信骚扰，怎么也得调戏回去啊！就在我自鸣得意的时候，下一条短信却让我瞬间石化。
“看来，嘉嘉没有给错号码。”
谁来告诉我，这个看起来普通无奇和骚扰号码一样的手机号，为什么居然是卓远的？
我吓得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见鬼了！”
林家诗在上铺用力地跺了一下床板：“大白天的别折腾！”
那天在法国餐厅，他临走之前说的话还清晰地在我耳旁萦绕，我甚至还记得一扭头后他白色西服西裤挺拔而颀长的背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我觉得自己有点心律不齐，并且将原因归结为“白天见鬼”。斟酌了好一会儿，我才郑重地发出这么一句话：“卓少爷，恭喜你成功地赢得了我的注意。”
卓远回复得很快：“抢台词这个习惯并不好。”没等我反应，下一条短信又闪进了收件箱：“晚上有一场话剧，有兴趣吗？”
身为医学院的一枝花，我怎么也该高冷地拒绝，并提议至少该去人体标本展览馆这样的地方才对。
然而我答应了。但我拒绝了他共进晚餐的邀请，并且对此非常满意，认为自己怎么着也扳回了一点颜面。
卓远那晚穿得很随意，浅米色的开司米薄衫，白色的长裤，黑色的厚底休闲鞋。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精心装扮过的自己很可笑。就好像穿着晚礼服来到派对的现场，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个睡衣派对。
我不知道卓远有没有察觉到我的突然消沉，幸好话剧很快就开始了。开场后我诧异，居然是一场英文话剧，尼古拉?果戈里的经典喜剧《TheInpectorGeneral（钦差大臣）》。
我凑到卓远耳边跟他咬耳朵：“卓少爷，小的是个英文盲。”
灯光很暗，我却愣是将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看得分明。他淡定地说：“嗯，雅思7分的英文盲。”
不知为何，我的耳郭忽然红了。但是一想到初次遇见时他说的话——他了解所有关于我的信息只是为了卓嘉洁，耳朵边的燥热又一下子退了。
不愧是一百多年来经久不衰的经典喜剧，这场话剧的确很滑稽精彩，看得我直担心眼角会不会笑出鱼尾纹来。话剧散场出来时，已经是繁星满天的九点半。
卓远说要开车送我，我双手横抱胸前：“敬谢不敏，万一卓少爷你方向感太差直接开去了自己家，那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池向晴，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培养出你这样的女儿？跟你在一起真是永远不乏惊喜。”
“所以呢，”我还维持着抱胸的姿势，腰板挺得很直，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没有让嗓子抖起来。“所以卓远，你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吗？我这个人脑筋直，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你都约我出来了，我怎么也得对得起今晚的话剧。”
我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卓远，你是想追我吗？”
卓远站在马路的那丛冬青边上，路灯笼罩在他的头顶上方，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他太高，而我垫了四厘米的内增高才堪堪到他的下巴，所以当我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总觉得有一种俯视意味的疏懒与凉薄。
静默片刻，他说：“我不知道。”
他说他不知道！
我正要勃然变色，卓远一把拉住我：“我不想骗你，谎言没有意义。我们统共就见过这么几次，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再见到你。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在追你，我真的不知道。”
他如果不是真诚得过分，那就绝对是个把妹高手。
但不管是哪一种，我竟然完全找不到言语去反驳他。
第三回合的最后，我默默地坐上卓远的车，让他把我送回了F大，但是胜负已经全然分不清了。
就这样，我和卓远开始了“不知道是不是追求”的来往。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短信也不过是两三天联络一次。尽管如此，我知道对我自己而言，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时候我并没有想明白到底什么不一样了，直到几年之后再回头去看才发现，原来从我将“你是想追我吗”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已经率先把自己的心迹坦露在了他面前却不自知。
我原本问出那个问题，就是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只可惜他并没有给我。
而在一个多月之后，林家诗忽然在我面前坐下，用力一拍桌子：“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恋爱了？”
我正在自习教室里温书，瞥了一眼手边的手机，我说：“林家诗，你能别一惊一乍的吗！看我整天跟你混迹在一起，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吗？”
林家诗的表情很严肃：“池向晴，你知道自己短短一个小时内瞄了几次手机吗？”
我撇嘴：“林家诗你不会是暗恋我吧，观察我看几次手机干吗？”
她没搭理我，而是继续神情严肃地说：“二十五次，整整二十五次，差不多平均每两分半钟看一次手机。”她两手一撑，倏地凑近，“说吧，到底背着我和谁好了？”
我一把推开她：“你脑子有病！”然后下巴指指桌上摊开的书，说，“线性代数完全就是来折磨人的，看着都是度日如年，当然希望时间跑快点。”
林家诗怀疑地斜视我，我不理她，埋头开始做题。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因为我也被她说的数字给震惊到了。原来，我竟然那么期盼他的信息，期盼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明明每次也不会多聊什么，他惜字如金，而我要维持自己高冷的一枝花姿态。
可就是这样，让我忽然发现自己有多么心口不一。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藏来藏去的人，怎么现在偏偏变成这样？
越想心里越乱，我掷下水笔霍地站起来。
“你说得对，我是背着你认识了一个男人，只不过他还没和我恋爱。我现在就去找他，不成功便成仁，等我回来的时候要么他已经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要么从此相忘于江湖。”
林家诗像看外星人一样惊恐地盯着我，我就这么顿了半分钟和她大眼瞪小眼，然后一下子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我完全是凭着心里的那股劲儿，然而当我搭乘上地铁才突然发现，我并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卓远。掏出手机，我一鼓作气给他发了条短信：“你在哪儿？”
我从1号线转去9号线，又将4号线坐了个底朝天。整整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卓远没有回复我一个字。我失神地盯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脸茫然而疲惫，早前冲出来时候的那股热腾劲儿早已烟消云散。
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屏幕上“卓远”两个字好像比平时醒目了许多。我手一抖，差点按成拒接：“卓少爷，你今天去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这位小姐，抱歉拖了这么久才给你致电，他现在不太方便，有什么我可以替你转达的吗？”一道娇柔温软的女声，嗓音有点熟悉。
我本能地问：“你是谁？”
“我？”对方有点讶异，然后又带着娇笑，嗓音柔柔地说，“我是白薇薇，卓远哥哥的未婚妻。”
下一秒，我挂断了电话。
富家公子，未婚妻，代打电话，完全就是烂俗的八点档标配。真是何德何能，有一天这三个元素竟然能在我这样芝麻般普通的人身上聚齐。
还没恋就已失，我这胎死腹中的萌芽。
在车厢里又坐了一会儿，我面色如常，安静平和。准备转线回学校的时候，我给林家诗打了个电话：“去超市买两罐水果啤酒候着我，要水蜜桃味的。”
林家诗幽幽地问：“两罐够吗？”
我说：“怎么不够，又没你的份儿。”想了一下，我又说，“哦不对，以我的酒量，两罐可能确实不够，要么你再买一小瓶红星二锅头吧！”
林家诗破口就骂：“池向晴，你脑子有病！”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挂断的声音，我在心里默默点头赞同——大概我的确脑子有病。
